玉碎

    1
    “笑笑,给我看看吧!”
    “笑笑,你男朋友对你真好。”
    两个室友围在她身边唧唧喳喳地说着,而白笑笑则靠在椅背上轻抬手腕,任由她们看腕上那只漂亮的绯色手镯,显得得意洋洋。
    我坐在电脑桌前,拨弄着自己手腕上那个只挂了一个黑糊糊石头的寒酸小手链,没有吭声。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说,毕竟我和她有矛盾,众人皆知。
    “这可是翡翠,是玉石中最珍贵的一种,他说是家传的。”白笑笑答道。
    我瞥了眼她手上的镯子,“翡翠?我看你手上这个跟翡翠差得远呢。”
    “你懂什么?”白笑笑轻蔑地说道,“你不过是嫉妒罢了,像你这样的人……”她还没说完,我的心就狠狠地疼了一下,我知道她想说什么。
    “笑笑,别跟她一般见识。”
    “小薇,你也是,不懂别瞎说啊。”
    室友们见战况有升级的趋势,赶忙劝道。
    “我没瞎说。”我继续坚持,“对于玉石,我虽然谈不上精通,但多少有点了解。她手上的绝对不是翡翠。如果你们不相信我,有个地方可以证明。”
    “哪里?你说。”白笑笑质问道。

    我指着电脑屏幕说道:“这个网站是国内最有名的玉石鉴定网站,里面的版主血丝玉很厉害,你可以把你的镯子拍成照片给他鉴定。”
    这个超级版主血丝玉是个神人。我已经在这里潜水很久,发现他仅通过照片鉴定玉器真假,准确率竟然能高达百分之九十以上,有时甚至连极难鉴别的高古玉他都能断得分毫不差。更难得的是,他对帖子上求鉴定的问题几乎有问必答,速度也相当快,在玉器藏家中口碑极佳。我很清楚玉器一行深不可测,自然对他就更加佩服,所以,要找能给白笑笑的手镯做评判的人,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
    白笑笑看了一眼,冷笑道:“凭什么你让我鉴定,我就鉴定?你说这网站好,它就好?你以为我还是以前那个白笑笑,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吗?”
    我咬了咬唇,还是没有反驳,只说道:“你不敢?”
    “谁说的?”白笑笑受不了激将法,“我倒要看看你又想耍什么花样。”说完,她利落地把镯子脱下来交给我托着,她用手机从各个角度拍照。拍好照片,在她的监督下,由我上传到网上,并向血丝玉留言,请求鉴定。

    血丝玉刚好在线,但是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很快作出判断。我和白笑笑都不禁有些着急,她着急看我笑话,而我则着急血丝玉能替我下一个公正的断言。
    过了好一会儿,血丝玉终于回话了:绝世好玉,愿意出手的话联系我。
    我脸色骤变,哭笑不得。他今天脑子进水了吗?连我都能看出来,这分明是产量极大的东北岫玉,而且还经过了人工处理,真正的价值不过百十块钱,怎么就成了绝世好玉?
    白笑笑夸张地笑了起来,“我就说嘛,张小川怎么可能骗我?陆薇,这下你还有什么话说吗?”我脸上有些挂不住,可是却没有任何办法,只能默默听她冷嘲热讽。
    “哎呀,绝世好玉呢,这要是卖了得值多少钱啊。”室友兴奋地说道。
    “我才不卖呢,这可是张小川送我的定情信物,我可舍不得卖。”
    听到这句,我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说出一句话。
    其实我想告诉她,我这样笃定镯子并非像她男朋友张小川所说的是绝世珍品,还有一个原因。三天前,我在古玩城的一家玉器店外无意中看到了一对举止亲昵,看似情侣的青年男女。那个女生我并不认识,但那个买绯色镯子的男生我看得很清楚,分明就是张小川。
    要知道古玩城这个地方,连A货都极少,从这里买到的手镯又怎么可能是珍品?
    我知道如果我说出来,她不但不会相信我,反而会像现在这样嘲讽我。我本想借血丝玉之口说出这个镯子的真假,可没想到我找的玉器专家竟然将它鉴定为珍品,我还能有什么话说。
    2
    这天上午正好没课,等白笑笑几个人一去上课,我就立即打开电脑又把照片上传给几个在其他玉器网站认识的网友,最后得到的结果和我想的一样,是经过加工的普通岫玉。究竟是绝世高手血丝玉看走了眼,还是我们这些普通人根本不识货?我越发想不明白。
    这时电话响了,“陆薇,我是张小川。笑笑上课去了吗?”
    我语气不善地反问:“她上没上课,你问我干什么?”
    “我是有点事想请你帮忙,暂时不想让笑笑知道。我想问问给笑笑鉴定手镯的那个人,你现在能联系上吗?我想见见他。”

    张小川想联系血丝玉干什么?还要刻意瞒着白笑笑?直觉告诉我,满嘴谎言的张小川绝不会是为了求证手镯的真假。想了想,我说:“我是高级会员,当然有他的联系方式。不过我有个条件,我要和你一起去。”
    “这……”他犹豫起来。
    “怎么,你想见血丝玉难道不是因为镯子?或者,你没把握拿回送出去的镯子?再或者,你希望我把这件事告诉白笑笑?”
    什么想见血丝玉,张小川分明是听白笑笑说了手镯的事,动了心思。他多半是想卖了它。但是白笑笑这般心疼这镯子,自然是不会同意的,所以他必须瞒着她。这样说来,如果镯子真如血丝玉所说是真的,也可能张小川自己甚至那个卖家都不知道这玉的价值。否则他不会买下这么好的镯子,也不会爽快地把镯子送给白笑笑之后又艰难地想要回来。
    张小川冷哼一声,“你真是喜欢多管闲事。为了让笑笑出丑,昨天非得请人鉴定手镯的真假,今天你又想干什么?”
    见我不答,他只得说道:“好,我答应你,说时间地点吧。”
    我心头一动,说道:“下午三点,清风茶楼。”
    “知道了。”他似乎有些意外,顿了顿又说道,“房间由我来定吧。”说完便挂掉了电话。
    3
    三点,清风茶楼。
    血丝玉和我几乎同时到了茶楼雅间,张小川因为安排房间所以来得要早些。
    我没想到血丝玉是个相当年轻的男子,穿一身合体的休闲西装,显得文质彬彬。
    “你好,我是血丝玉,真名袁琅,现在自己开一家古玩店。”他边说边递给我和张小川一人一张名片。我接过名片时,注意到张小川看都没看一眼名片就丢进了口袋,不禁对这种怠慢对方的举动有些厌恶,但好在袁琅并没有在意。
    我也向他介绍了自己和张小川,并且按照张小川的提议,为避免麻烦,仍然说镯子归我所有。
    寒暄完毕,我让张小川拿出首饰盒里装的实物给袁琅重新鉴定。他拿出工具看了看,便将镯子放回盒子,点头暗示东西是真。张小川面露喜色,用圆滑的腔调说道:“我听陆薇说袁先生鉴别古玉非常厉害,一直很佩服。今天能有这样的机会和袁先生见面,真是很高兴……”
    我没理会张小川的场面话,打断他道:“袁先生,其实我自己也挺喜欢玉器,这次来,除了镯子的事,我还有点疑惑想顺便请教您。”
    袁琅点点头,示意我说下去。
    “袁先生说这镯子是绝世好玉,但并没有说这是什么玉,我就斗胆猜一下。这玉通体剔透,中间有血丝一般的红线缠绕,该不会是传说中的血丝玉吧?如果真是,这血丝玉的真假又是怎样辨认的?据说岫玉经过处理也可以变成这样,它们究竟有什么不同?”

    袁琅并没有立即回话,反而先呵呵笑了起来,“陆小姐果真对玉有些研究,不错,这的确不是真正的血丝玉。”
    “陆薇!”张小川脸色一变,我知道他是怕我砸了他的生意。
    “但是,它一样是绝世好玉。”袁琅继续说道,“你只知道岫玉可以仿制血丝玉,可你并不知道这仿制和仿制也是有差别的。真正的血丝玉,是人在去世之后所佩带的宝玉吸收人体的精血而成,有时候需要千年时间,极其珍贵。正因为过于难得,后人便试图仿制以牟利,其中一个方法便是将美玉埋在羊羔的皮下,然后将羊埋入土中,这样过几十年便可得到一块血丝玉,这种玉虽然也是仿制,但相较于其他玉石正品,其实珍贵得多。而这块玉恰恰就是用这种方法仿制的,所以我说它一样是绝世好玉。”

    我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心中疑惑消去了大半,“我明白了,还请袁先生原谅我怀疑您眼光的无礼。”
    “哪里,我们这个行业赝品很多,冒充行家的人也很多,我们又都是第一次见面,谨慎也是应该。”袁琅还是一副温和的表情。
    作为买家,在我自己都质疑的情况下,袁琅仍能不作任何隐瞒地告知我们这件玉器的真实价值,我不禁对他的君子作风很是赞赏。但没想到这玉真是好东西,便宜了张小川,不免令我有些不快。不过,他也笑不了多久了。我低头看了看表,心道时间拖得差不多了。
    张小川又露出一副笑脸,将首饰盒往桌子中间推了推,笑道:“这下我们可以开始了吧。”袁琅点点头,拿出了准备好的协议书。
    就在这时,雅间外传来女子的说话声,“我是XX大学的大三学生,因为要完成茶室设计课程作业,所以需要到这里实地调研拍照。这是我的介绍信,请您看一下。”
    听到这句话,张小川原本喜气洋洋的脸顿时又冷了下来。我则站起身,从挂在椅背上的背包里拿出手机,对两位男士说道:“对不起,我出去接个电话。”
    “等……”张小川的话还没说完,我已经打开了门。门外,白笑笑正站在离这间包间很近的总台前,对着服务员出示学校的介绍信。看见我,她先是一愣,接着往屋里瞟了一眼,不解地问道,“小川,你怎么也在?”
    4
    张小川有些支吾,“笑笑,我有点事情,我们回去再说。”
    白笑笑没有说话,走进屋看了看袁琅,又看了看桌上的首饰盒和协议书,“张小川,这就是你说要把镯子拿去保养的地方吗?”说完她扬手就给了张小川一耳光,然后转身快步离开。
    张小川有些慌张地叫道:“笑笑。”想要追出去,可是偏巧不明就里的袁先生也匆忙起身,把茶碗打翻在地,洒了自己和他一身。张小川又气又急,却又没法对着买主发作,咬牙接受了袁琅的道歉,两人一起去了洗手间。
    真是一团糟。
    张小川怎会料到我上午刚接到通知,我和白笑笑一起选修的室内设计课原定下周的现场调研提前到今天进行。他不是不想让白笑笑知道吗?我就专门安排在我们要来调研的清风茶楼见面,好让白笑笑亲眼看清他的真面目。
    不过,他更想不到,我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为了让白笑笑出丑,而是真心为了白笑笑好。
    我和白笑笑曾经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从中学开始,我们就一起吃住,一起上课,假期还常去对方家里玩。我生病住院,她代替远方的亲人照顾我,甚至还为家境并不富裕的我垫付诊疗费。可是大一快结束时,我却在她决心向暗恋的男生表白的前一天,意外地收到了那个男生的表白,并且真的和他谈起了恋爱。后来我虽然终究和他分手,甚至又非常巧的和白笑笑搬进了同一间宿舍,但白笑笑却再不是我最好的朋友了。

    整整两年,我终于在还清她给我垫付的医药费的最后几十块钱之后,又还了她一个人情。
    我叹了口气收回思绪,走回屋坐下来等两位男士回来。
    桌子上、地上狼藉一片,一直不见有人来清理,我便起身去找服务员,刚走到门口,张小川正好急急忙忙地赶了回来,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擦洗了一遍。看见我站在门口,他舒了口气说道:“还好你在,刚才一慌乱,忘了收起盒子了。”
    我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了一下。接着,就见张小川扫视了下桌面,疯狂地乱找起来,“盒子呢?”
    这时,袁琅也回来了,张小川急问:“袁先生,你看见首饰盒了吗?”
    我们两人都紧张地看着他,而他茫然地摇了摇头,“陆小姐不是一直在吗?”

    两个男士再次把目光投向我。张小川眼中已经露出怀疑的神色,“你真的不知道盒子在哪里?”
    “我真的不知道。”我额上冒出汗来。
    袁琅笑道:“张先生不要急,东西是陆小姐的,她要知道怎么会不说?”
    “东西不是她的,是我女朋友的,所以陆薇你不得不让人生疑。”张小川说道。
    袁琅听完这句,脸色也冷了下来,不由朝我看来。我只觉百口莫辩。在与白笑笑相遇前一刻,首饰盒还在桌子上,就在那一场混乱之后,首饰盒不见了。当时除了我,白笑笑,张小川,甚至袁琅都有机会接触首饰盒,究竟是谁拿走了它?
    我冷静下来,“要说嫌疑,当时除了我,凡是在场的人都有嫌疑。”
    张小川说道,“如果是我和笑笑,为什么我们要偷自己的东西?如果是袁先生,我一直和他在一起,他哪来的机会?至于你,我知道你家境不好,一直申请助学贷款,而且又和笑笑不和,难保你不会为了钱或者单纯为了伤害笑笑而去偷这只镯子。”
    “张小川,你不要血口喷人!我陆薇最穷的时候也没有想过要做这种事,我和笑笑的关系,你又怎么可能明白?”不再辩驳,把外套脱了下来,抖了一遍,然后把背包砸到张小川身上,“你说得对,我的确一直在这里,如果真是我拿了,东西总该还在身上吧?你倒是给我找找看?如果你找不出,我绝对会告你诽谤!”
    张小川冷笑着伸手探进我的背包,摸了两下,便从里面掏出一个东西,正是失踪的首饰盒!
    我顿时哑口无言。当我难以置信地亲手打开首饰盒时,盒子里的镯子却在那个瞬间碎成了几段!
    5
    张小川怒视着我,“陆薇,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话说?你说你到底要怎么赔?或者我们到警局说个清楚!”
    这么一大笔钱,我一个穷学生怎么可能说赔就赔?这一次,我真的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这时,袁琅忽然说道:“张先生先别急,没必要为一个镯子伤了朋友和气。这笔买卖我愿意继续做,钱我也照付,按照市价走,绝不会少一分。至于东西,我来跟陆小姐要,这样你满意吗?”
    这个提议对于张小川来说没有任何坏处,他自然一口答应。袁琅随即拿出笔在带来的协议书上签下了名字,告诉他五万元货款明天早上八点之前就到,如果不到,他会按照协议上所写,承担法律责任。张小川看了眼协议,又看了看我,余气未消地冷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我颇为吃惊,甚至有些生气,“袁先生,我没有拿镯子,更没有动那镯子分毫,所以我根本不可能还你什么东西,你这样做都是你一相情愿,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出乎我意料的是,袁琅笑了笑,“我知道,这跟你没有任何关系,陆小姐只管把碎镯子留给我,就可以一走了之,没有人会告你。”

    “为什么?”
    “我不这么做,张先生会放你走吗?照现在看来,陆小姐的嫌疑可是很难洗刷。”
    “可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何必花这么多钱帮我?”
    袁琅又笑了,“其实,我知道你在我的玉器论坛上已经待了很久了,所以我们虽是第一次见面,但却并不是刚刚认识,怎么能说没有任何关系呢?而且我觉得你是个真正喜欢玉,愿意研究玉的人,所以我相信你不会为了钱去拿那镯子,更不会笨到把它弄碎。至于钱嘛,都是身外物,我虽然不算富有,但这点钱还不至于让我跟朋友急眼,权当我交你这个朋友的见面礼。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认我这个朋友呢?”
    我听他说完,不禁感动,“袁先生这么仗义的朋友我到哪里找呢?当然愿意了。只不过,袁先生相信我是一回事,我在这件事上的清白又是另一回事。我一定会找出真正的小偷证明自己的清白,即使找不到,我也会想办法先把钱还上,不会让袁先生花这冤枉钱的。”

    “你这个人真是……”他顿了顿,“不错,合我的脾气。看来我的举动给你造成了很大的负担,实在是我鲁莽了,对不起。”
    “哪里。”我忙说道。
    “这样吧,如果你真的觉得过意不去,我就给你半个月的时间。半个月之后如果你还没找到小偷,我就惩罚你……”他半是玩笑地说道,“任由我挑选一件你所能提供的补偿物品好了,这样可以吧?”
    我一个学生,既没房产又没存款,甚至还有贷款未还,哪能提供什么物品抵偿这么多钱?其实相当于没有让我承担任何责任,只是为了让我宽心。看来,他的确是想要帮我这个忙了。我笑道:“我可是一穷二白,袁先生想好了?”
    “想得很明白,而且我还愿意和你立协议,绝不反悔。”
    “那就多谢袁先生了。”我说道。
    “既然愿意立协议,我们就是双方自愿的公平交易了,你就不需要再谢我了。”他笑眯眯地说道,“我送你回去吧,有需要随时联系。”
    6
    到底是谁在栽赃我?
    仔细想来,当时在场的人中,有动机和机会栽赃我的人不过两个:白笑笑和张小川。他们一个原本就与我不合,一个气我识破他的伪装,并且设计害他和女朋友闹翻。但基于我对白笑笑的了解和她提前并不知情的这一点来看,显然后者做这件事的可能性更大。
    当时张小川坐在我旁边,而我的背包就挂在椅背上,我出去假装接电话的时候,张小川是完全有机会将东西装进去的。我还回想到一个细节,张小川从洗手间回来时,衣服是擦洗干净的。一个急切地想要确认首饰盒是否还在的人,会细致地擦洗身上的脏污吗?还有,他笃定地在我的背包里找到首饰盒,似乎确信我一定将东西藏在了里面,实在让人不能不去怀疑他可能早有预谋。
    但我不明白张小川这么做能有什么好处?即使当时没有袁琅解围,他也多拿不到一分钱,不过是羞辱了我一番。纵使我真的惹恼了他,但仅仅为此,就值得他这样大费周章,甚至在知道我根本没钱偿还的情况下,愿意冒险承担毁坏镯子的损失吗?
    除此之外,有一点他早就提到过,袁琅自始至终都和他在一起,他根本没有机会做什么。如果真是他,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栽赃的目的和手段,一个也解释不清,最重要的还有一条,我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这件事是他所为,所以再多的怀疑也只能是徒劳。我不禁颓然,感到要抓住这个真凶是多么困难。
    回到宿舍时,白笑笑看见我,自嘲地笑了笑,“这下你开心了,他竟然真会骗我。他打电话说要拿手镯去请人保养时,我原本是想和他一起去的,但是我要去清风茶楼调研,他就说他自己去玉器店找人,没想到他是要拿镯子去卖。”
    我忽然想到什么,“那么你是说,他知道你今天要去清风茶楼?”
    “怎么不知道?连时间地点都知道。”说完,她似乎也发现了异常,没有继续说下去。
    “交易的地方虽然是我定的,但是他没有反对。连时间都知道,为什么他还要去那里?”我问道。
    白笑笑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可能是他感觉不可能那么巧就碰见我吧。”
    “是吗?”我注意到了她绞在一起的手,冷冷地反问了一句。关于此事的千头万绪立即如怒涛奔涌而出。张小川知道白笑笑那天下午的行程,还是去了清风茶楼,而且定下一个有百分之九十机会会碰见的紧邻总台的房间,为什么要这样做?
    解释只有一个:他想要在那时那刻见到白笑笑!
    因为白笑笑接下来做的事情,正是所有一切的转折。在白笑笑制造的那场混乱之后,首饰盒不见了。在这样的混乱中,张小川将东西放进了我的背包。也是在这样的混乱中,他的所作所为才能轻松地避过袁琅的眼睛。
    但这个真相还不足以让我太过吃惊,让我无法接受的是白笑笑为自己的辩护。我跟她在一起几年时间,早就对她的习惯了如指掌。她紧张或者说谎的时候,最喜欢绞着双手。我一直奇怪张小川根本不该为了羞辱我而大费周章,现在终于明白,想要羞辱我、陷害我的人,是我一直想让她过得更好的白笑笑!
    她原来一直都在恨我,从来没有释怀,所以才会和男友一起演了这场戏。可我还天真地以为她对于男友的欺骗一无所知,一心想让她亲自看清张小川的真面目,因此颇为自得地设了这场局,没想到反而是我早已陷入了她为我设的局!
    10
    我从不知道笑笑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我哑口无言,泪水涌上眼底,而白笑笑则激动得浑身发抖。
    这时,张小川看准时机夺走了她手中的刀,反手架到了她的脖子上,“你不信我,好,那我也不客气了。他要回报你?他打电话给你是不是要把钱汇到你的账户上?”
    “张小川,你掉到钱眼里了啊,那是白笑笑!”我大叫。
    “哈哈,原来他已经回报我了。张小川,你最爱钱,现在到手的钱飞了,这惩罚什么滋味?”
    张小川似乎有所震动,缓缓放下了手,“笑笑,其实我……”张小川还没说完,白笑笑猛地夺过刀就朝他的腹部刺去。张小川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我尖叫起来。
    “笑笑,其实我逗你玩的,我怎么可能下得了手,刚才是刀背啊,你都没发现吗?如果我有钱了……我会给你买更好的手镯。那天真的是我手上没钱了,那女的缠着我半天我都没给她买。我想着我得给笑笑留着呢,我这回……说的是真心话。”张小川断断续续地说完,闭上了眼睛。
    白笑笑忽然痛哭失声,猛然举起刀朝自己刺去。
    “笑笑!”我奔到她身边,紧紧握住了刀。虽然我握住刀刃的手被割得血流不止,但刀还是插进了白笑笑的身体。她看着我,苍白的脸没有丝毫血色,却忽然像多年前一样说道:“小薇,我们和好好不好?”
    我泪流满面,重重地点点头,“好,我早就想和你和好了。”她似乎是笑了笑,闭上了眼……
    笑笑和张小川还躺在重症监护室的时候,爷爷意外的从外地过来看我。

    临走时,他忽然问起我手上的石头哪里去了,我便告诉他我把它送给了一个帮我很大忙的人。爷爷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长叹了口气,终于说出了关于这石头的事。原来,这块石头竟然就是罕见的千年高古玉——血丝玉!别看它黑糊糊的其貌不扬,那都是因为没有盘的缘故,如果能遇见盘玉高手,很快就能重见天日。
    直到此刻,我才恍然明白袁琅究竟为什么要费尽心机询问我的性格爱好,谎称一块普通岫玉是绝世好玉,甚至利用白笑笑和张小川设下层层圈套,最后又貌似倾尽全力地帮我,让我对他深信不疑,倾心仰慕,原来只是为了我心甘情愿地脱下手腕上的那块石头!这真是比五张羊皮换百里奚的故事还要会算计人心!
    这,就是他真心高兴遇见我的原因!
    可是,他怎么会在见到我之前就知道我有这个东西呢?
    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我打开电脑,翻出了那天晚上白笑笑给那只镯子拍的照片。果然,照片上托着玉镯的手上,挂着一只其貌不扬的手链。
    就是这张照片,让他找到了我!
    这时,电脑提示有新邮件。
    陆薇:
    想必你已知道,那块石头才是真正的血丝玉了吧。你终究败在情义上,再次被人背叛。 血丝玉

    附件里是一张照片。上面有一只托着一块黑色石头的大手,俨然是我那张照片的翻版!
    我恨得咬牙切齿,猛然拉开抽屉,拿出那只他送我的手镯,扬手往地上砸去。“啪”一声,镯子摔得粉碎。
    “好好的东西,你摔它干吗?”爷爷不解地问。
    我冷笑,“就是这镯子换走了那块高古玉!”
    “手链是被人骗走的?你怎么现在才说!这上面好像有这人地址,快,报警啊。” 爷爷指着电脑屏幕急道。
    我这才发现那张照片的背景里有一个写着袁琅收的包裹,上面的一长串地址清清楚楚!我激动地拿起了电话报警。可是打完电话,我又疑惑起来。他这样狡诈的人会留下真实的地址吗?
    这时,爷爷叹道:“这石头原本是二十年前,我的一个研究玉石的同事老袁的,可是后来他在考古时不幸遇难,临终托我将石头带给他的家人。但很长时间我都没能联系上他的家人,便一时贪心把石头留了下来。这些年,我心中一直疙疙瘩瘩,我还记得老袁跟我说,他要是有了孙子就起名琅,让他像美玉一样,他是多宝贝这玉石啊,我真对不起他。我一定要把石头追回来,把它还给老袁家的人才行!”
    琅,袁琅,二十年,属于他的东西,我骤然想起他在咖啡厅里说的话来。他会是老袁家的人吗?这一刻,我忽然不知所措。
    而我更没想到,袁琅在邮件里的照片中留下的地址竟是真的,他被拘留起来,石头也归还给了我们。但是因为我撤销起诉,他很快又被放了出来。那之后他再无消息。
    我和爷爷终于找到了袁家的地址,亲自上门把石头又还给了他们,但我没有在那里见到袁琅。
    我给他原来的电子信箱发了封信:笑笑和小川都出院了,我跟爷爷亲自到袁家道了歉。一直不明白大骗子袁琅为何会在信中留下那么详细的地址,他聪明的脑袋一定坏了。
    过了很多天,有一封匿名的邮件回复给我:他的脑袋确实坏了,他竟一直不明白,他的恨其实并未有想象的那么多。——血丝玉。


    7
    他们的计谋不可以说不周密,真是让我毫无招架之力。
    我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沮丧地躺在床上,习惯性地捏住了左手手链上那个黑糊糊的小石头。这个难看的饰物是搞考古的爷爷给我的,也不知是从什么地方捡来的,非要让我戴着。我虽不喜欢,但戴久了慢慢也就成了习惯,在难过的时候总会有意无意地抚摸它。
    就这样一夜未眠,第二天早上好不容易眯了一会儿,又被电话吵醒了。我烦躁地一怒而起,发现白笑笑放在桌子上的手机正响个不停,她却在卫生间里洗漱,根本没听见。我从上铺垂头看了眼那手机,看见不停闪烁的备注姓名竟然是袁琅!
    我的心猛地一沉,可旋即又放松下来。我想起袁琅说过货款今天八点之前到,现在差不多七点四十,这个电话应该是张小川让他们联系的吧。我扯了扯嘴角,心道这样她还敢说她对张小川卖镯子的事一无所知吗?他们分明是串通好的,张小川演戏,她收钱。
    我越想越气,决定告诉袁琅这两个人实在不值得他付出这么多钱,就让他们告我好了!我就不信,他们做的事没人查得出来。我迅速打给袁琅,他的电话果然占线,不过他很快就把电话切了过来。我约他出来见面, 他立即答应下来。

    不久,我和袁琅便在附近的咖啡厅见了面。我开门见山地说道:“袁先生,不要给张小川汇钱,栽赃我的就是他,还有他女朋友白笑笑。”
    听到白笑笑的名字,袁琅脸色变了变,有些紧张地问道:“怎么还有她?你有什么证据吗?”
    我把我的推测告诉了他。他听完后似乎松了口气,皱眉道:“可是协议已经签了,就必须履行。”
    我听他说到协议,不禁又泄了气。他见我如此,安慰道:“还是那句话,钱财是身外物,你就不要再为此事烦恼了。”
    “怎么能不烦恼?我承诺过不让袁先生花冤枉钱的。”我叹了口气说道。

    “看来你还是觉得有负担啊。那我们就提前履行协议,怎么样?这样你就能安心了吧。”
    我不禁好奇地问道:“那你究竟想要我偿还什么呢?我又能给你什么?”
    他挠挠头,似乎也很是无奈。最终,他将目光定格在我的手腕上,“就它吧,可以吗?”
    我没料到他会选中我的手链,犹豫了一下,“可以是可以,但是为什么是它,又丑又不值钱?”
    “因为,”他神秘地一笑,忽然牵住我的手脱下手链,然后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只玉镯套在我的手上,“你应该有更好的。”我顿时脸红起来。
    他收了笑,说道:“现在我们已经两讫了,你再不用谢我什么。至于那两个人,你只要用心,就一定会找到他们诈骗的证据,让他们受到惩罚。我相信只要有恒心,不管是十年、二十年,总有一日你会得到属于你的东西。更何况,是人都有弱点。”
    我对他最后一句话似懂非懂,“我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想报复她。昨天知道这件事时,突然明白了当年我背叛笑笑时她的感受,我便不那么恨她了。”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惊讶地看了看我,然后站起了身。我忍不住问道:“再联系吗?”
    他对着我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郑重地说道:“其实你是个不错的女孩,我真心地高兴遇见你。”
    8
    接下来的几天,我一边还在想办法寻找证据,一边暗暗期待着袁琅的电话。
    令我意外的是,在事发后的第八天,张小川来宿舍找到了我。正是周末,屋里只剩我一个人。我极不情愿地让张小川进了屋,几乎是厌恶地问他:“有什么事?”
    “我们都被骗了。”他说。
    我皱紧了眉头,冷声道:“我只知道是你和白笑笑演的那场苦肉计把我骗了,你现在还好意思说我们都被骗了?”
    他脸色变了变,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是白笑笑自己说漏了嘴,我才知道你是故意把房间订到总台附近,好能见到白笑笑,然后等着她那一巴掌。亏你们想得出,砸了绝世好玉只是为了陷害我!”
    “我承认那天是我的苦肉计,但这件事的主谋并不是我,而是袁琅。我们都被袁琅骗了!我到现在才想明白,早在我十几天前在玉器行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已经入了他的圈套!到最后我根本没收到一分钱,只收到了这个。”他说着递给我一样东西。

    被袁琅骗了是什么意思?我心头大震,惊疑地接过来看,竟然是一张宝石鉴定证书。上面的术语多得让人头晕,但最后的结果很清楚:经鉴定,该手镯残片为岫玉。
    “这是那堆镯子残片的鉴定书,袁琅寄给我的。”他说得咬牙切齿。
    袁琅曾经确认是绝世好玉的镯子,现在又被他送到鉴定单位鉴定为普通岫玉,而且还代替汇款寄给了张小川?
    “你说你十几天前在玉器行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入了他的圈套,那么也就是说,在我们三人见面之前,你就见过袁琅?”我猛然想到,那天在茶楼,张小川看都没有看袁琅的名片一眼就塞进口袋。我当时还想他怎么这么轻慢,跟他后面漂亮的场面话完全是两种待人方式。原来,他不是轻慢,而是早就知道他的身份,根本不用看!
    “是,我早就见过袁琅。”他说道,“那镯子的确不是祖传的,是我在一家玉器行买的,后来我才知道那店是袁琅开的。这镯子原来是一对儿,我在听说镯子是珍品的时候,就立马返回玉器行想把另外一只买上,结果就碰上了袁琅。他跟我说那一只他不卖,但是如果我愿意和他一起做件简单的事的话,他可以让我得到一笔比这只镯子市价还高出三分之一的钱。我当时想这么便宜的事就算牺牲笑笑的镯子也划算,就答应了,可没想到最后竟是这样的结局。”
    “照你这样说,他让你做的事,应该就是打电话给我询问怎么联系他卖镯子,而后设套让我钻了?”
    “不全是,他只是让我跟你打电话让你联系他,至于笑笑出现之后的事,并不是我做的。是袁琅趁着打碎茶碗的时候敲碎了手镯,然后让我塞进你的包里,接着又和我一起去洗手间,让我等到你要出门的时候再回来,指认你偷了首饰盒。”
    我一直想不通他为什么在袁琅的眼皮下做手脚不被发现,原来他们是同谋。但是我不相信张小川的话,这都是他的一面之词。一个满嘴谎话的小人和一个救人危难的君子,怎么可能是同谋!
    9
    “如果真像你所说,袁琅和我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要这样陷害我,后来为什么又要帮我?”我质问。“相较于他,我更愿意相信,满嘴谎言的你和一心想报复我的白笑笑是同谋!”
    “你不要被袁琅的外表骗了。再说,笑笑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我们怎么同谋?”
    我生气地打断了他,“她不知道?她究竟是不知道你会去清风茶楼,还是不知道你脚踏两只船?”
    “她从一开始就什么都不知道,她就是去调研而已。那天离开茶楼之后,她再没接过我的电话,到现在都不知道事情的真相,甚至连袁琅是谁都不知道。这脚踩两只船,又从何说起?”
    “张小川,你有一句真话吗?那天是我亲眼看见你在玉器行和一个女生买的手镯,你还想否认的话就太没意思了。再说,她若是不知道袁琅是谁,为什么手机里有他的电话?”
    “你看见了?她只是我们部里新招的学妹,我跟她真没什么,是她缠着我非要去那里的。至于电话,我从来都没跟笑笑说过。”
    我突然怔住,“那天我看见她的手机上有袁琅的来电,时间刚好是袁琅和你约定的汇款时间,我以为是你让他们联系的。”

    “汇款?你说笑笑和袁琅联系了?难道钱在笑笑那里?”他的眼中顿时冒出精光。
    “怎么,你这是急着想问白笑笑要钱吗?”我讥笑道。
    他不答,反问道:“她现在在哪儿?”
    “张小川,我就在这儿!”白笑笑突然从门外走了进来。我和张小川都是一愣,白笑笑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们的话她都已经听见了吗?
    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张小川,冷冷说道:“这么惊讶我回来,怕坏了你们的好事吗?”我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在说什么,笑笑?”张小川说着朝她走近。
    白笑笑突然扬起了手,张小川随即发出一声惊呼,紧紧抓住了她的手。我这才发现,白笑笑手里竟然拿了一把水果刀,“张小川,你为什么骗我?一次又一次?卖了定情的镯子还不够,还要招惹别的女孩子,为什么你们都要骗我?陆薇骗我,张小川骗我,连那个袁琅也骗我!”

    “可是我也骗了你们!”她忽然冷笑道,“我一年前就认识了袁琅,原本没什么联系,但是张小川送我镯子之后,我找他帮我看看那只镯子,因为我从来就没信过它是真的,就像我从来都没信过张小川一样。但我还是在陆薇面前显摆了一番,我不想让她看见,我只会被最亲近的人骗。”
    她转向我,“可你却要拆穿我,让我出丑,那我只好奉陪。没想到你找的人也会是袁琅!知道了你如何背叛我之后,他当时便决定帮我惩罚你,并向我仔细打听了你的喜好性格。可没想到你刚背上小偷的罪名,他就帮你解了围,而张小川竟然会向袁琅卖掉了自己口口声声说是定情信物的手镯!还是和别的女孩子一起买的手镯!袁琅从那天早上给我打完电话说他一定会回报我之后,就再没有消息。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这样对我!”
    没想到,这一切真的是袁琅做的!
    我顾不得多想,急急说道:“你不要这样。我从来没有忘记我对你的伤害,我真的一直很内疚。这一次我拆穿你的手镯,不是为了让你出丑,而是为了让你看清张小川。我真的想要补救的!”
    “补救?你知道那年你们在一起之后发生了什么吗?我伤心欲绝,我妈妈从老家过来看我,途中出了车祸,躺在床上再也站不起来了!这些你能补救吗?还是你能补救我再也不能相信别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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